旻佑02
他和我完全不一样,如果说我是生活在黑暗里的幽魂,那么他就是住在阳光下的神灵。
我拉着她跑开,宋岩追上来,他似乎在对我说什么,但是我听不见,我只能听到她对宋岩说的话。
我似乎渐渐明白了她的心情——偷偷站在角落里,只希望看那个人一眼的心情,因为现在的我和过去的她是那么像。
我回头看了一眼,果然是宋岩,他正大步朝这边走来。
她像是很惧怕医院,连忙摇头说:“不用了,应该没事了,只是摔了一跤而已,没有那么夸张。”
我不知道爷爷到底捐了多少钱给学校,学校单独让我住进了公寓楼,他们让我选择系科,那瞬间,鬼使神差地,我选了德语。因为我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。
在她的眼里,宋岩永远充满活力,永远神采飞扬,身边的朋友都是这样的人,只是遗憾的是,这种向阳而行的人,他的视线是看不到她的。
江医生一直没有回来,我帮她清理了伤口,上了药,再用纱布将伤口包了起来,我无法判断她是否摔伤了骨头,于是我问她:“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看看?”
好吧,其实我在等她说话,我在等她问一问我,哪怕只是问我是谁。
我本来想对她笑一笑,告诉她不用在意,但多年不微笑的我,已经忘记了应该如何微笑,于是我只能面无表情对她说:“没关系。”
我也终于见到了她的太阳,的确和她说的一样,是个会闪闪发光的男生,可惜在我的眼里,和万千人一样,那个男生也是黑白、无声的存在。我的世界似乎在拒绝其他人的进入,唯一没有来得及拒绝在外的,是这个透明到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少女。因为足够不起眼,足够安全,没有任何伤害到我的可能性,所以才会被我看见,这么想来,我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。
我还记得那天,我将写着“我想去外面”的字条塞出门外,爷爷来看我的时候,表情是多么的高兴。
我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。
但他只有我,从那年那件事情之后,他除了我之外,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。他庞大的财产需要一个继承人,他空洞悲伤的内心,需要一个活着的我来抚慰。
只有我,独一无二的我。
宋岩只待了一会儿就走开了,他走之前凑近她,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,在他触碰到她的一瞬间,我看到宋岩整个人像是忽然被上了色一样,和黑白色的宋岩相比,这样的宋岩多了一些活力。
大概是宋岩想去找江医生回来看看吧,但她从来不愿意给任何人制造麻烦,肯定会拒绝的。我惊讶于自己对她的了解,好像她会说什么话,做什么事,我都可以预知到一样。
我想,我会一直缩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她,就像她也静静地看着她的太阳一样。
我对于宋岩的全部印象,都来源于她的自言自语。见到宋岩之前,我通过她支离破碎的描述,也曾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少年的模样,如今见到真正的宋岩,我发现她的描述的确是很恰当的,因为我心中所想的那个宋岩,和真正的宋岩差别并不大。
她正想对我说什么,忽然看向我身后,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睛像是瞬间点亮的星星一样,亮晶晶的。
“怎么办才好呢?”她看上去很苦恼,“要放弃德语吗?”
所有不会发光的星星,都是这样贪婪地吸收着恒星的光芒吗?
这瞬间我才意识到,对她来说,我不过是个陌生人,她不认识我,没有见过我,她也不会想到,我在黑暗里注视了她那么多年。
“是学长。”我想,我大她一岁,应该算是她的学长吧。
他不知道,对于我来说,外面的世界怎么样都无所谓,我从这里出去,并非是去拥抱整个世界,我只是去追寻我的太阳了,我想待在她的身边,我还想看一看,她指尖触碰下的世界,彩色的世界。
在我眼里,像黑白老相片一样的爷爷,满脸皱纹地在笑,我听不到他说什么,我也没有和他说话,我只是在白板上写下,我想去那座城市,我想看看,有了颜色的琼花,可以漂亮到什么程度。
终于,她轻轻问我:“可以告诉我,你叫什么名字吗?”
因为她喜欢德语,所以我想要去看一看,她喜欢的东西到底是何种模样。
宋岩来得很快,看样子他想扶起她,但不知道为什么,我就是不想让他碰到我的太阳。我用力拍掉了他的手,将她扶了起来,她看我的眼神是那么陌生。
我没有坚持,我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她身边,洁白的窗纱被风吹得飘起来,她扭头看着窗外,她一定是在想念宋岩吧。她不说话,医务室里就只剩下静谧,我的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欣喜,她难道一点儿都不关心,我为什么出现,为什么不允许宋岩碰她,又为什么会带她来医务室?
那瞬间,我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,带着一丝疼。
我住的那间公寓,从窗户可以看到大操场,新生军训的时候,我在人海中,一眼便看到了穿着迷彩服的她。隔了这么多天,再次见到她,我心里涌上一抹欢喜。
“不用去找了,江医生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,真的不严重。”她说。
“许旻佑。”我听到我的名字从她嘴里念出来,轻轻地,像是带着足够的温度,她说,“真好听的名字。”
直到有一天,她忽然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,我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,紧接着我便看到她被一个女生推了一下,后面的女生跑上来刹不住脚步,将她狠狠推倒在地上。
这是不是说明,在这个世界上,能注意到她像个太阳的人只有我呢?
她点了点头,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“刚刚麻烦你了。”
那是一个晚霞漫天的黄昏,她坐在天台的藤椅上,轻轻叹了一声:“我很喜欢德语呢,但是……我更想要待在他身边。”
爷爷看到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,他几乎喜极而泣,他很快让人在那座城市准备好了一切,甚至还帮我在大学里捐了一个学生名额,去到那里的生活,我完全不用费心。
好一会儿,她终于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,她看着我,问道:“你也是这里的学生吗?你没有穿迷彩服,是学长吗?”
她问得那么小心翼翼,像是在探究着什么,于是我告诉了她我的名字:“许旻佑。”
我带着她去了医务室,我替她清理伤口,没有说话,害怕吓跑了她。
所以当他知道我想从阁楼里出来,去到外面的世界,他高兴得手都发抖,他抱着木头一样的我大声哭着。
我想她一定会觉得我奇怪吧,一句话都不说,她不知道,因为我的世界里除了她的声音,谁的都无法闯进来。
我想,我爱上这个名字就是从这瞬间开始的。
他包容我一切要求,他一直将我照顾得很好,只是他看不懂我的世界。
宋岩的嘴唇一张一合,似乎在和她说着什么,但是我听不到他说了什么,他的声音传不到我的耳中来。
她对着我身后,轻轻扬起了嘴角:“我没事,江医生不知道去了哪里。不过刚刚许旻佑已经帮我处理过了,应该没事了,等江医生回来检查一下就好。”
我满足于这样的状态,我在窗户后继续静静注视着她。
原来,只是这样偷偷看她一眼,就足以让我的心情好起来。